认真想来,七十年代修建的完善水利工程设施,简直称得是上中国农业发展史上一次伟大的革命。那时的许多工程,至今依然在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遗憾的是,我们村里东院西院的老布局,随着岁月的流逝而今已经荡然无存。村里人家新建的房子也因缺乏统一管理而疏疏落落地散布在村子四周,东西两院那两口水坑早已干涸无存了,只有荒凉的东大堰至今依稀可见昔日的面容。 我们村里最早的池塘有两个,因为太小,大家都叫它坑。那时候村里都是清一色的一姓人家,分东中西三院。 据老人们讲,我们这一姓的祖先迁徙于此后共生了三个儿子,分家后就依次住在村子东中西三个地方,我们这一门属于东院。小时候母亲让我们去另外两院办啥事的时候,总习惯性地说:去X院你啥啥家借点什么。去X院喊你啥啥来给我帮点忙。 三院的人口,西院最多,约占全队总人口三分之二还多;我们东院占第二;中院,大家习惯性叫当中院,人口最少。只有党员老七奶一家和孤寡老人老三奶。 七十年代之前,村里三院人家都按照东中西方位居住。后来西院人口繁衍很快,父亲当队长的时候,西院部分人家已经迁移到村子东边。一来二去,我们东院和中院就被裹在了中间。后来,村子里按照上面要求,打破传统的宅基地居住传统,统一规划成行排式住宅,于是三院人家基本就交织在一起了。现如今,由于村里已经没有了最基层的组织管理,所有人家几乎都是随心所欲地在自家临路的责任田里盖房起屋,原来的村落布局已经被彻底打乱,呈五零四散状。 老村子留给我的记忆历久难忘,尤其小时候位于东院和西院的两个坑,几乎就是我童年的主要乐园。 东院的坑位于村子东北角,长方形,约有一亩多地。坑的北边是我家的果园,坑的西边是村里的老稻场。坑的西北角有一个出水口,一旦夏季雨水多的时候,西北角的坑水就会顺着稻场北边的仓库后面和我家果园之间那条窄小的小水沟里向西流去。缓行的流水跨过一个坡度不大的土炕子,继续下流,直至流到我们邻队村子北边的那几个大坑里。邻村的大坑西边有一条不大的河沟,大坑里溢出的水,顺势流进河沟里,向南不知注入了哪条河道。 西院的坑和东院的坑大小相类,略成圆形,位于村子的西北角,和东院坑呈斜对称状,略靠村子南边,处在老稻场的西南边。它的西北角有一处排水处,一旦坑里水满溢出来,就顺着排水处下面的土炕子向西北流出一二百米远,便和东院坑里排出的水交汇在一起,一道向西流,直至流进邻村的大坑里。 两个坑是村里人日常用水的依赖之地,洗衣淘菜,牲口用水,和泥脱坯,盖房起屋,凡是除了日常食用水之外的一切用水都取自这两个坑。 两个坑的形制不同,功能也不尽相同。东院坑里常年都有生产队或者村民几家联合放进的鱼。队里养的鱼,长大以后一般不卖钱,大都按人头分给社员们。个人养的鱼,长大后除了按协议交给生产队一定承包费外,其余的几家平分。我们小时候,秋夏两季都爱在东院坑里玩耍。这里不仅能洗澡,更有坑北边果园里日渐成熟的果实深深吸引着我们。文革初期,西院的七爷不知受了谁的鼓动,突然间夺了他自家叔叔老队长的权,自己担任了队长。他上任伊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没收了我家的果园。可惜的是七爷夺权时间不长,不到一个月,他的队长就被剥夺掉,他的叔叔继续担任队长。 由于东院坑里常年丢有鱼,下雨天坑水流出的时候就时常有小鱼儿顺水流出,果园和队里仓库中间的那道水沟也就成了村里小孩们经常光顾的地方。夏天里,每逢雨天,村里的所有小孩都端着瓷盆子,叽叽喳喳顺着水沟一节一节拦水逮鱼。不管是泥鳅还是参白条,或者其它什么鱼儿,只要能抓住,大家都喜不自禁。常常是,我们一边摸着鱼,一边不知不觉地下行,没多长时间就走到了邻村的几个大坑边。那是一个东北南三面都是坑只有西面临近小河沟的地方。每次我们走到这里,不管天下没下雨,大家要么在几个大坑里洗个澡,要么顺着西边的小河沟继续弯腰逮鱼。有时候在水里时间长了,衣服也被雨水淋湿了,所有的小孩都忍不住直打冷颤。有的冻得嘴脸乌青,身子止不住瑟瑟发抖,可没有一个人愿意中途回去,都是玩到家里派人赶过来喊吃饭的时候,才不得不赶回去。 我们逮的大小鱼儿,回去后都不会轻易扔掉,大家总是想尽千方百计缠着大人做熟了吃。做鱼要用油,那时候各家的油都稀缺而珍贵。可大人们终究耐不过孩子的缠磨,最终还是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吃了煎炒的鱼后,所有的小孩似乎劲儿更大,一旦有雨,就不顾大人喊叫甚至嘲骂,拎起瓷盆就冒雨奔出屋门,再次重复享受逮鱼洗澡的快乐。 自从果园收归队里后,所有的果实就归队里所有,一进入夏秋季节,各种果实先后趋于成熟。这时候,队里就派人看护果园。哪种果实基本成熟了,队里就会派人采摘下来,或派专人到街上卖掉,或按人头平均分给各家各户。护园的经常是党员老七奶的丈夫老七爷,他身材矮小,略有点驼背,脸上隐约可见几粒麻窝。老七爷人很和善,也很讲原则,啥事都不徇私情。果实成熟的时候,也是小孩们洗澡频繁的时候,几乎一天洗上三两次是很正常的事情。洗澡固然是需要也是乐趣,可这里面当然也不排除大家对坑北岸果园里果实的贪馋。 果园里有许许多多红薯窖,大多还在使用,少部分已经废弛。果实成熟的时候,树上常有被虫蚀过的果实落下来。开始的时候,老七爷赏罚分明,哪个小孩按规定没进果园,他就把落下的果子赏给谁。有一次刚洗完澡,大家都赤身站在坑西边,直瞪瞪地看着果园,几个忍不住口水的小伙伴,便不听劝告闯进入了果园。老七爷见状,十分恼怒,对着他们厉声骂道:小兔崽子们,胆大包天!赶紧给我滚出去,不然给队长说扣你家的口粮。几个刚走进果园还未实施过格行为的伙伴,听到老七爷说要汇报给队长扣自家口粮的话,吓得赶紧猫着腰折了回来。有俩原本就是赤裸着身子,便直接横地里从坑北岸中间地带,跃身跳入了坑里。 我正站在一边笑话他们,老七爷拿着一个泛着红白色的大桃子走了过来,顺手递给我,扭头对几个刚刚进果园的伙伴说:就人家没进果园,这是赏给他的。我简直有点猝不及防,吃惊地看了老七爷一眼,慢慢接过了桃子,老半天把它握在手里,不知所措。老七爷的举动引得其他人马上停止了任何活动,大家不知是眼气,还是嫉妒,一个个直愣愣看着我,脸上挂着很复杂的表情,让人一时揣度不出来。 西院坑里种有藕,每年春天,一池藕叶渐渐地由小长大,青翠欲滴,不到夏天便遮严了水面。夏天一到,五颜六色的藕花竞相绽放,无数蜻蜓翻飞其间,把一个小小的西院坑里打扮得风光宜人,令人止不住都想绕着它转几圈。藕坑里的荷叶荷花是不许任何人采摘的,荷花当然没啥实用之处,但因它好看,大人们也就严格管束着自家孩子,绝不许谁跨越藕坑半步。藕叶是有用场的。秋天里芝麻花杀顶的时候,队长就要在村子里大声喊叫:都去XX地里掐芝麻叶啦!于是男女老少,凡是能脱开身的都一齐出动,竞相赶往芝麻地里。因为芝麻叶不平均分,谁能掐多少就掐多少。在生活还很困难的年代里,芝麻叶不仅仅是调料,它还可以当饭吃的。因为芝麻叶炸好后,在土地上轻轻揉搓后摊开晒干,收到家里后再经清水淘洗,可以蒸芝麻叶馍,也可以烙芝麻叶饼。最常做的是芝麻叶面条,这是我们这里的特色饭,直到今天,许多食堂里还常做这种饭。 芝麻叶经过蒸晒之后,需要包装起来存放,藕叶这时候就派上了用场。晚秋季节泥里的藕已经长成,这时候掐了藕叶已经不影响藕的正常生长。往往是某一个午饭后,老队长满村子几声叫喊:都去西院坑里掐藕叶啦!在家的青壮年男女,便一轰奔到坑边,脱鞋,卷裤腿,然后下坑。一个个既迅速又小心翼翼地掐起藕叶来。掐藕叶是有讲究的,决不允许动着藕叶的茎秆,更不允许把藕叶齐顶掐下,掐的时候必须把藕叶的心部留下来,以免雨天雨水顺着茎秆流进青泥下面的藕体里沤坏藕。因此,每年掐藕叶的时候,小孩家是决不允许下水的,就怕他们因个头矮或者手力不够瘸断了藕茎或者掐掉叶心。 藕叶掐完后,坑里就剩下一根根直立的藕茎和上面残留的叶心了,虽然看上去大煞风景,可也无可奈何。小孩们见状一个个心里郁郁的,似乎都噎着一种说不出的沮丧与失落感。大人们一个个却笑哈哈地抱起折叠后的藕叶,乐滋滋回到家里。藕叶拿回家后,是需要晒干后才能包裹芝麻叶的。我们家兄弟姐妹多,每年掐的芝麻叶和藕叶也就多。母亲是一个很能干的人,每年芝麻叶掐回来后,她都要连续忙上三四天。一锅一锅炸好后,再用竹篮挑到队里的稻场上,然后带着大姐二姐三姐蹲在地上慢慢揉搓。当炸熟的芝麻叶片揉成绳条状后,再均匀散开在土地上晒。等到芝麻叶晒干后,母亲和三个姐姐便用麻绳批交叉放在摊开的藕叶下面,待芝麻叶放得差不多后再慢慢把芝麻叶包装起来。包装后的芝麻叶袋都是由父亲一包一包搁放在屋内的两排过梁上。吃的时候,就慢慢从包子的一边撕开一个小口子,把芝麻叶掏出来,再用热水泡开淘干净即可。 西院坑里的藕到了冬季就要起出,起出前先要放干里面的水。坑里的青泥一露出来,里面的各种小鱼儿泥鳅了就跟着露了出来。一些大人不惧泥水寒冷,挽起裤腿就跳进去,几乎跟捡的一样把一条条还在做最后挣扎的鱼儿和泥鳅捏进一手端着的瓷盆里。我和二弟看得很眼馋,可惜自己干不了这活,着急得没办法,就喊来了父亲。父亲站在坑边看了一阵,开始时一声不吭,后来说了句“小鱼渣渣有啥好吃的”就走开了,令我们兄弟俩十分失望。 坑里的藕起出来后,都要按人头分给各家,很少有拿去卖钱的时候。一般情况下,耦起完了,大人们再分段起出青泥,撂在坑岸上晒干。然后,拉到地里当肥使。青泥也不是全部起完,都要留下有藕簪儿的地方以待来年再引发。有一年,耦起罢后,天很长时间没下雨,队里的青壮年劳力都上外地的水利工地上了,村里只剩下老人和小孩。于是各家小孩都拿起铁锨,在已经干涸的西院坑里挖残留的藕。几天过去,西院坑里被来回翻了个遍,几乎所有的藕簪儿都被挖走了。第二年春上,西院坑里再也没有冒出往年青黄色的藕芽来。在村里辈分高的老队长为此很生气,不知在全队社员会上骂了大家几次。从那以后,西院坑也和东院坑一样,成了只有水的坑塘了,至今想起来,都让人感到有点遗憾。 七十年代中后期,在基本完成全公社水利工程之后,各大队的劳力冬天里不再满公社跑着干挖沟渠的活了。各大队便开始在自己内部开始水利设施的后补与完善性工程。我们大队那时候首先解决的是各生产队随着人口快速增长而显得日益不足的水坑问题。那时父亲已经是队长了,连续几年都带着全队壮劳力在全大队巡回干活,基本上挨着给各生产队开挖一口大池塘。我们这地方的大池塘都习惯叫作大堰,我们队里新开挖的大堰在村子东面,距离村子有半里地远,呈东西走向,约占地五六亩。新挖的大堰面积抵得上原来东西院两坑总和的几倍,给村人的生活带来了极大方便。 当时全公社完备的水利设施已经派上了用场。天大旱的时候,渠沟里就会抽上水来,人们一边浇地,一边把村里的大小坑塘灌得满当当的。旱卷了叶片的庄稼浇了水后,马上枝楞青葱,以惊人的速度快速蹿升。灌满水的坑塘,又成了小孩们的乐园。我那时虽然已经上了初中,也不过十二三岁,夏天里依然与和伙伴们一起在东大堰里来回畅游。由于大堰在我们上学的路上,每天中午放学后和饭后上学,大家都要在里面洗一阵狂一阵再赶往家里和学里。虽然那时学校对洗澡限制得很严,每次午饭后到学里,值班班干部都要让大家一个一个掀起裤腿,在腿上用指甲轻轻划几下,如果上面有明显的白印,就是洗澡了,汇报到学校后保准在全校师生大会上点名批评。可尽管如此,夏天的水对所有小孩来说都具有难以阻挡的魔力,挨罢批评后,大家照样如此三番地洗澡。学校看着没办法了,最后就做了宽泛的限制,再三告诫大家要跟大人们一起洗澡,并特意委派各村里的路队长负责此事。我上中小学的时候,放学后都要集中在学校操场上按自然村排队,在一一点完名人员不缺后按次序站队回家。学校还特意制作了两面流动红旗,每周评比一次,哪个村里的学生自始至终按照队序回到家里,每周一由包队老师和各路队长联合评议出上周模范路队,然后授给流动红旗。只要是荣誉,大家都希望得到。因为打着一面鲜艳的红旗在前面,大家依次回到村里,这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上初中的时候,我成了我们村里的路队长。责任到身,无形中就要自觉担负起来。我严格规定所有本村学生都不准自由回家,不准在放学后洗澡。但我也有灵活之处,特意默许大家饭后可自由安排。因为不说其他人,我自己都耐不住一天不洗澡所带来的极度焦躁和难耐。 有了东大堰后,生产队也就顺便有了菜园。东大堰东边的低洼处有几亩地,地的北边有一条排水沟。大堰里的水溢出的时候,顺着那条排水沟流进再下面一条南北向的深排水沟里。水再流下去不远,就是一条东西向的大水沟。那里面常年都有水,有的沟塘里还有鱼。这道水沟的水向东经过我们队里那个两头都开通的苇子坑后,再向东流过将近一里远,就汇入了村子东边那条南北向的被村里人称为东河的河里。 有了大堰,下面的菜园就有了固定的水源,老复转军人贵爷就成了菜板儿,负责照看队里的菜园。生产队特意在大堰东岸上给他盖了一间宽大的房子,供他夜晚歇息用。那间屋也成了我们来回上学一定要去的地方。贵爷当年参加过淮海战役,立过不少军功,复员后不愿接受国家安排,自愿要求回到家里。他姓钱,是当时队里惟一的外姓人家,与队里各家的关系都处得很好。 菜园里一年四季都种有各种蔬菜,凡是那时候农村里有的菜类,这里基本都有。贵爷身体素质好,有力气,几亩菜园里的活都是他一人操弄。一年之中,经常都能听到队长或者会计喊大家到东大堰分菜的声音。菜是按人头分的,每次都是按各家人口多少称好后依次摆放在地上。当人们陆续赶到后,分菜的会计或者记分员就会对大家说:这是几个人的,这是几个人的,都自觉按自家人口拿。 那时的人们都很自觉,没有谁以少拿多的。偶尔有谁多拿了,走到半路或者已回到家里发现了,也会主动退回来放下多的,重新拿起符合自己家人头的那一份。 贵爷是个多面手,农村里的啥活他都能干。他还是一个性格活泼的老小孩,夏天洗澡的时候,贵爷闲的时候也会和我一起洗。他的倒撑船功夫无人能比,常喜欢把整个前半身露在水面,能翘着头看自己的脚尖,两只手并不费力地来回拨水。他总是一边洗,一边游,还不停地喊着我们学他的样子。虽然我们也能在水里游动一大截子,可功夫到底都赶不上他。贵爷也有徇私的时候,个别时候我们到他住的屋子里,他看到人少,就会悄悄地走进菜园,给我们摘几根黄瓜什么的让我们吃。每次这样的时候,他都要告诫我们:我给你们行,你们谁要是背着我偷,那我可不客气,一要给队长汇报,分菜的时候扣你家应得的那份;再就是汇报给你们的老师,看怎么收拾你们? 其实,当过侦察兵的贵爷本身就鬼机灵得很,我们身上那一点点小伎俩,哪能逃过他的法眼?他管菜园的那些年,没发现我那些调皮伙伴们谁敢在他眼皮下有过非分举动。 再后来,生产队又在大堰的东南角建起了窑厂,接连烧制了盖起生产队一二十间青砖房子的牛屋和仓库。那时候,人们的日子也渐渐好起来,化肥已经成为粮食高产的主要催化剂。那口窑有一年下大雨坍塌后,没多久生产队又在大堰的西南角建起了新的窑厂。大堰给全队人的生活带来了极大方便,那时队里所有人家盖房起屋的水都取自东大堰。认真想来,七十年代修建的完善水利工程设施,简直称得是上中国农业发展史上一次伟大的革命。那时的许多工程,至今依然在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遗憾的是,我们村里东院西院的老布局,随着岁月的流逝而今已经荡然无存。村里人家新建的房子也因缺乏统一管理而疏疏落落地散布在村子四周,东西两院那两口水坑早已干涸无存了,只有荒凉的东大堰至今依稀可见昔日的面容。儿时或零星或完整的记忆,儿时的那份特殊人生况味,也在岁月之河里滑向并定格在自己心间了。 如今我已至知天命之年,有意无意间总止不住记起小时候的往事。那傍在依村子边的东西两院的坑,那独立村外的东大堰,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会在记忆里伴随我直到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