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狂人跳楼日记一百零三年二月。
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外面下着雨，天阴沉沉的。 我不见他，已是三十多个小时；现在见了，精神分外爽快。才知道三十小时之前，全是发昏；还以为他是好人呢。然而须十分小心。不然，那资本家的狗工会，何以看我两眼呢？ 我怕得有理。
现在全没月光，我知道不妙。早上小心出门，黄历都变红了，血红血红。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还有七八个人，交头接耳的议论我，张着嘴，对我笑了一笑；我便从头直冷到脚根，晓得他们布置，都已妥当了。 我可不怕，仍旧走我的路。工会的，法务的，人资的，总务的，警卫还有两个台湾佬。还在那里议论我；眼色也同林贵翁一样，脸色也铁青。我想我同这些龟儿子有什么仇，他们也这样。忍不住大声说，“你告诉我！”他们可就神神叨叨跑了。 我想：我同林贵翁有什么仇，同路上的人又有什么仇；只是天气太冷，我要求暖和暖和。不肯就不肯呗，何以今天也睁着怪眼睛，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这真教我怕，教我纳罕而且伤心。 我明白了。屁股决定脑袋！我是打工仔，他是老板。
晚上总是睡不着。凡事须得研究，才会明白。 天气冷，我跑去员工关爱中心求助。关爱中心办公室就是暖和，开着空调，暖烘烘的，不象我们车间，冷冰冰的，室外零下2度，室内只有10度，兄弟姐妹们都在熬着。 哪里出卖劳动力会有个舒心的呢？ 关爱中心的小姐也很漂亮，只是不办事。他们说自己是花瓶，中看不中用。中看已经不错了，狐狸精总好过山精猛兽吧。不过我晓得他们的眼光，全同外面的那伙人一模一样。 想起来，我从顶上直冷到脚跟。 他们会吃人，就未必不会吃我。 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关爱中心是四年前13连跳的兄弟姐妹用鲜血淌出来的。至今只见中心，没有关爱。而且此中心还是那狗日的工会的支部。我跑到妖怪山门寻求帮助？我脑袋昨晚被门夹了。难怪关爱中心小姐都笑吟吟的睁着怪眼看我。 我也是人，他们想要吃我了！
早上，我静坐了一会儿。警卫送进饭来，一碗稀饭，四个馒头。我吃不下。怎么感觉像最后的早餐。 我说“兄弟，我闷得慌，想到园里走走。” 警卫大哥不答应，走了；停一会，可就来开了门。 我也不动，研究他们如何摆布我；知道他们一定不肯放松。果然！警卫大哥引了一个老头子，慢慢走来；他满眼凶光，怕我看出，只是低头向着地，从眼镜横边暗暗看我。老头说，“今天你仿佛很好。”我说“是的。”老头说，“小伙子，我是派出所的，听说你闹事。”我说“公司嫌我投诉劳动条件恶劣，和我解约，手续没办，就急着赶我出公司，我不同意。他们一伙人正逼我走呢。”其实我岂不知道这老头子是那伙人请来的！无非借了政府暴力机构名义，给我压力。我也不怕；虽然不吃人，胆子却比他们还壮。伸出两个拳头，看他如何下手。老头子坐着，闭了眼睛，摸了好一会，呆了好一会；便张开他鬼眼睛说，“不要乱想。静静的不要闹事，就好了。” 他们这群人，又想吃人，又是鬼鬼祟祟，想法子遮掩，不敢直截下手，真要令我笑死。我忍不住，便放声大笑起来，十分快活。自己晓得这笑声里面，有的是义勇和正气。老头子和大哥，都失了色，被我这勇气正气镇压住了。 但是我有勇气，他们便越想吃我，沾光一点这勇气。老头子跨出门，走不多远，便低声对警卫大哥说道，“赶紧吃罢！”警卫大哥点点头。原来也有你！这一件大发见，虽似意外，也在意中：合伙吃我的人，便是我以为的好人！
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林家的狗又叫起来了。 狮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
我晓得他们的方法，四年前13连跳的兄弟姐妹们也经历过我正在经历的。他们在天上看着我呢！——他们在向我招手。不！那些狗日的才该死。那些工会的，法务的，人资的，总务的，警卫还有两个台湾佬才该死。兄弟姐妹们，我祈求救苦救难观音菩萨太上老君耶稣上帝带走那些狗日的。四年了，你们在天上还好吗？
其实我也知道你们过得不好，蝼蚁尚且偷生。在天上人生地不熟，离乡背井，四海漂泊，滋味不好受。 忽然来了一个人；年纪不过二十左右，相貌是不很看得清楚，满面笑容，对了我点头，他的笑也不像真笑。我便问他，“怕我跳楼，对么？”他仍然笑着说，“主管安排的。”我立刻就晓得，他也是一伙，喜欢吃人的；便自勇气百倍，偏要问他。 “对么？” “这等事问他什么。你真会……说笑话。……今天天气很好。” 天气是好，月色也很亮了。可是我要问你，“对么？” 他不以为然了。含含胡胡的答道，“不……” “不对？他们何以吃饭打水上洗手间紧跟不舍？！” “没有的事……” “没有的事？跳楼！亏你们想的出来！该跳楼的是你们！” 他便变了脸，铁一般青。睁着眼说，“有许有的，主管安排的……” “主管安排，便对么？” “我不同你讲这些道理；总之你不该告，你告便是你错！” 我直跳起来，张开眼，这人便不见了。全身出了一大片汗。
早上，太阳当空照。想让我去跳楼，去他妈的那些工会的，法务的，人资的，总务的，警卫还有两个台湾佬，你们自己蹦极吧。没有你们，我的世界会更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