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最真实的世界工厂—— 卧底富士康》

发表于2015.3.16. 来源：中国红旗网

转眼一年了，当我再次用语言去描绘我在富士康的经历，用文字记录下每一刻的感受的时候，我发现我仍是那么的难以去接受那样的生活，那样的机器工厂，乃至于仍心有余悸。我或许不会再有这么一段“卧底”的经历了，但起码我见证了，并且在尝试用行动去让社会去更好地认识他们，然后慢慢去改变……

——前言

“怀揣着一张身份证，我坐上了从广州至深圳龙华的客车，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迎接这个大二即将到来不一样的国庆黄金假期……”

    在去年10月1日的日记里，我这么写道。
    国庆前突然的一个想法，毅然放弃了这个美好的假期，决定亲身去“体验”这所谓的世界代工厂——富士康的生活，去感受这社会的真实！面对曾经报道的富士康十几连跳，看到众多学者所书写的工人们的生活，我都无法为之触动。
    我关注劳工的生存状况，但是我却无法理解他们的艰辛。我没有话语权，面对人们所说的“血淋淋的事实”，我无法去真正感受。我无法平息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声音，我想去看看作为社会最底层的他们的生活，我想去看看我能为他们做点什么！于是，我踏上了这条路。
    到达深圳的两天，先跟朋友去了建筑工地上去做了一个新生代农民工的小调研，第一次如此接近的接触建筑工人们的生活，心再一次被触动，“你说你这个大学生来这干嘛啊，你的调查能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什么改变，中国这么大，有什么用啊！？”我无语凝噎，我的力量真的很小，而他们2亿的伙伴都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工作，住厂房板房，吃得不如人……，我也只能用寒心来表达，为他们的生活，也为自己的力量。
    终于等到了4日富士康招募普工，于是便假装一位毕业的中专生寻求工作，没有任何的资格审查，揣着一张身份证，就被公司大摇大摆地招了进去。没有任何的要求，只需要你四肢行动自如，听从教官的管理，都可以录取。
    进富士康共有八大关，只有每一关的流程顺利通过后才能顺利通过进入富士康（虽然面试作业单说不一定，但本来如此），而且带队的教官随时也可能会因为你的某些看着不爽的行为而拿走你的面试作业单，那么你就等着在富士康里的名单被黑了吧。这三个月再也别想进去了。
    八大流程是这样的：（集合整队→填表宣导）→1.资料录入→2.证件查验→3.形体查验→4.考试→5.面试考察→6.照相（￥10）→7.体检（￥50）→8.分发→（安排宿舍）
    整个流程看似复杂，但却没有任何的难度。资料录入没什么，就只是把身份证的数据导入系统而已。证件查验则主要是检查身份证与本人是否一致。形体查验更是可笑至极，撩起裤子，卷起袖子至肩膀，然后四肢活动自如，正常发达就行就合格了。简而言之，四肢不妨碍你牺牲劳动力就行了。
    考试包括40道的心理测试题，均是抑郁症等的表征（可能是自杀的太多了吧），还有20道知识题。面试根本没有几秒，说是一分钟的自我介绍，但还没说完，走就叫你可以走了，可以去下一关了，通过率几乎100%，前提是你很安静的等。
    整一个八大关都是在走形式，看似简单，但是一旦你在整个过程中不听话，抑或是不守所谓的“规则”，或是惹教官生气，面试作业单随时都会被收走，三个月内再也无法进富士康了，谁都不敢冒这个险。从这面试的一开始，就逐渐把我们训练成一个机器人，不准我们有任何反抗！
    在富士康里面，强制员工签订的三年的定期劳动合同，而不让我们签不定期的合同。另外，在合同书中的一项：“本工作可能存在的危险”中却只让我们在“无职业性疾病”打勾而已，什么触摸、感染等会产生职业病的全部不让我们打钩。在这里作为一个普工，根本没有尊重与平等可言，我只是一个机器，我只是一个来贡献劳动力的机器，而他们最希望的也是这样——把我们训练成机器人，只听富士康使唤的机器人罢了。
    在这个忙碌的“机器工厂”里面，我每天面对着四处的防跳网，只要稍微不按照规则办事，比如没有排队或者跷了二郎腿，我就得挨骂，乃至于在我逃出来回校后的几天都不敢翘起二郎腿，突然有种会被挨骂的挫折感。
    在工厂里面经过了两天培训就开始上岗上班了，上的是夜班，我所做的是ipod的耳机配件中的音量开关，称“贴I/O排线到支架”做，这个只需要十三秒的动作，但是一整晚也就只是低着头做这个十三秒的动作，从晚上8点上班到第二天的早上7点下班，期间在11-12点有一个小时休息吃饭，到了2点有10分钟的时间给工友吸烟。
    但是下午，从12点开始开工到7点有7个小时，期间都不休息一直做下去，重复同样的动作，十三秒而已，一直低着头，这真的是很崩溃。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无论你做得好或坏，抑或跟工友聊天，抑或翘起了二郎腿、再抑或坐姿不成90度、头低于45度、打了一个哈欠一个膈，都会有人来骂你！全技员、班长、组长、线长、科长，从下到上，每个人都可以骂你，而且如此频繁，每个小时几乎有四到五次。忙碌的工作加班，厂房、宿舍、网吧三点一线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的娱乐时间，网吧就是消遣，可这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们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出卖劳动力的机器工具罢了。
    只有那么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我跑去了富士康的图书馆，然后发了一条微博“只有在富士康的图书馆里面的我才是自己的”在这里，我已经麻木了，没有任何的思考，头脑一片空白，有的只是被左右的行为被左右的无奈。我找不到可以去倾诉的对象，唯一的或许就是网吧。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天，但是彻彻底底体验了富士康从招工到培训到上班的过程，也彻彻底底感受到了当初富士康十几连跳的工人们的心情，“当某一天，你安静孤独的时候，回想起这么多日子来所受的委屈，一涌上心头，我不会想其他，我只想从这里解脱”。这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曾经纵身跃下的工友们：祝晨明、卢新、饶淑琴、田玉……
    于是我又再次想起了8号那天我是怎么离开的：“早上7点下完班，出了厂房，我狂奔回宿舍，以往30分钟的路程我只用了10分钟，因为我必须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我快坚持不住了。”我真的无法忍受这种生活了，就如没有了灵魂，像机器一样行走了富士康周围的世界，而这世界却也都是富士康的，于是我想起了电影《楚门的世界》，被规划好被固定好的生活就是工友们的生活！
    从富士康的世界里逃出来了，然而我却是最幸运的，我只是一个去体验的大学生，而工友们呢？他们甚至生生世世都得如机器般的生存着，这是他们应该的吗？不！他们是这社会最底层的被剥削者！
    也许你会说，每个人都在为这市场经济打工，必须去付出努力才能维生，可是当你发现一个苹果手机利润分成（4代苹果）：苹果公司360美元，三星电子138美元（因为苹果的显示屏是三星提供的），中国富士康集团仅占0.6美元（代加工企业），那然后工人的回报呢？
    去年，在富士康我的普工（流水线）底薪是1550，如果加上每个月满满60h的加班，也就约2700，可是我还需要每个月交110块的住宿费、600以上的自主伙食费、总工资5%的公积金，100左右的医保费，而且额外还有平日娱乐上网等花费，作为一个普工，我还有多少工资可以用？而富士康这样的水平就有好几十万，整个中国就有一两亿，这是该有的回报么？在中国这个世界代工厂的泥泞里，只有挣扎的空间，全无生活的概念。
    但总归，我还是一个大学生。广州陈扬曾经写过一篇评论我的文章《大学生为何关心农民工》，或许大家可以去看一看。大学生与农民工的距离看起来的确很有点处于两个极端，但是真的没有共同的地方么？难道我们毕业了以后就不会成为“新”一代的农民工么？这不是在代指什么，而是说，我们都是活在这个社会的共同事件共同命运的共同体，我们彼此的命运都息息相关。
    仅仅是一条流水线，却对人的异化如此严重，而他们用血汗生产出来的产品，成了我们去彰显娇贵的资本。他们仅仅只能为了生存，也只够生存。麻木已经成为常态，可是然后呢？然后呢？

我幻想着某一天，我们的工人不再需要FLA（美国公平劳工协会）对富士康的调查涉入才被关注，不再需要用一种农民工博物馆的噱头才为人知晓，工友们的生活不再让我寒心……

而这一切，都需要，我们去用行动去改变！你，看到了吗？